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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盖记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4-18 06:26:00    

作者:云德

上世纪80年代第一次去南京,带回家三样东西:一是半只盐水鸭,当时北京副食店还没得买,算是稀罕物;二是一盒色彩斑斓的雨花石,现在偶尔还能在某个抽屉的角落里看到一两枚;三是一把端庄古拙的竹节紫砂壶。今天要讲的就是这把壶的故事。

当年,人们用的茶具基本都是上釉的陶瓷茶壶或者盖杯,紫砂壶不像如今这般风靡。即使在原产地江苏,紫砂也是摆在日用品店并不显眼的货架上。而我却看中了这把外形格外抢眼的紫砂壶:壶身造型为两节拙朴的粗竹,上下沿配以与竹节相衬的线条,壶嘴、壶把、壶盖由造型迥异的细竹节构成,壶嘴、壶把与壶体联结的部位对称生出两枝弯曲别致的细竹,细竹的叶片伸向壶身,浅浮雕式的穿插消除了竹节直线的呆板,竹叶自由跃动的伸展一下子让端庄的造型变得活泼起来。其独出心裁的设计让人爱不释手,我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。

这把竹节壶比一般的工夫茶茶壶略大,既适合自用,也便于招待客人,所以买回来之后,在家里的众多茶具中使用频率最高。没几年,原本呈暗红色调的紫砂,很快就透出柔和而又温润的光泽,愈发讨人喜欢。

进入新世纪,紫砂市场突然火爆起来,名壶拍卖不断创出历史新高。一个周末,准备沏茶时与夫人聊起这个话题,说搞不好咱这把也是名壶。谈笑间心血来潮,顺势拿起壶,想看看底款。岂料,翻转时忘却了壶盖的存在,瞬间壶盖应声落地,一分为三的惨状让人张口结舌,心痛不已。茶壶再好,没了壶盖终归无法继续使用。就在将茶壶投进废纸篓的瞬间,夫人从我手里把壶夺了过去,说用了二十年的老物件用出了感情,回头放在书架上观赏也是好的,而后又把破碎的壶盖收了起来。等到周一下班回家,夫人早已用她那口腔科大夫的补牙技艺,将破碎的壶盖粘好,猛一看难以看出修复的痕迹。就这样,竹节壶一下子由实用器皿变成了文玩,摆进书柜,一放就是十个年头。

后来,参加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的一次活动,结识了宜兴民协主席兼紫砂艺术研究院院长卫江安先生。聊起紫砂,无意中提及竹节壶的故事。岂料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他为一个普通茶客对紫砂的那份挚情而动容,进而提出帮我配盖。我从没想过茶壶还能配盖。在外行人想象中,泥料不同,要做到同色难度很大,且半成品的壶盖入窑后的伸缩性也难以把握,配盖应是个极具技术含量的活儿。犹疑中带着试试看的心理,把破壶交给了卫院长。事隔不久,他真的将一把完好如初的竹节壶交还我。新盖与旧壶只是略有色差,然而盖与圈口咬合得天衣无缝,且竹根造型的壶钮甚至比原物还要生动许多。望着这神奇的一幕,自己像是意外地重逢一位久别的老友,欢欣雀跃。

重新配盖的竹节壶虽不名贵,但因其绝处逢生,愈益显得珍贵。其身份,理所当然地再次从文玩转为实用器皿。尤其是退休之后,茶壶的使用更加频繁,几年下来,壶盖与壶身的色差已基本消失,若不着意说明,没人能够看出竹节壶有过换盖的经历。

今年元旦,因参加一个文化活动,专程来到宜兴。事毕,我向卫院长提出一个请求,希望登门拜访为我配盖的沈师傅,当面表达谢忱。那日,我们来到沈师傅家附近,竟然找不到任何制壶工作室的门牌。在反复询问邻里后,推开一扇破旧的玻璃门,靠窗的台灯下,沈师傅正专心致志地工作。我向他表达谢意之后,他只是微微一笑,以“小事一桩”算作回应,转身即带我们参观柜中的展陈。形态各异、线条流畅、别具品位的成品壶,令人眼前一亮,显示着主人不俗的技艺。卫院长介绍,这位技师淡泊名利,只是默默地钻研壶艺,好在还有不错的市场口碑和固定的回头客。沈师傅很是热情,但话语不多,甚至没有让大家落座的意思,因为工作台上除了蒙着湿布的紫砂泥,就是制壶工具,连待客的茶具也没有。

那日共进晚餐时,沈师傅告诉我,一般人不会轻易接配盖这类活,因为做好了实属正常,做不好则丢面子。饭桌上顺势聊起给紫砂壶配盖的掌故。据说,宜兴收藏家储南强,曾购得一件缺盖的供春树瘿壶,他听从好友黄宾虹的建议,找到著名紫砂艺人裴石民配盖,又请“切玉圣手”潘稚亮铭题,成就了裴氏“陈鸣远第二”的美名,留下一段佳话。我凑趣调侃道:“人家名流都讲究题刻名世,阁下何以连个印章也没留下?”沈师傅依然一笑了之,说些许小事不值得留名,人不能什么都顾及,我的作品自然替我说话。

让作品说话——令人回味,发人深思。不由得感叹,从这位不善言辞的普通陶艺师身上看到的,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迫切呼唤的工匠精神吗?

《光明日报》(2025年04月18日 15版)

来源: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