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克成:执冰刃怀热肠,“做好事最快乐”丨寻找当年的你
人物小档案
徐克成,1940年8月出生,著名消化病专家和肿瘤治疗专家,广州复大肿瘤医院创始人、荣誉总院长。在中国率先开展肿瘤冷冻消融治疗,是全世界经皮冷冻治疗胰腺癌技术的首创者之一。近年来致力于癌症康复领域,首创将氢气医学和复合免疫引入癌症康复。曾获“白求恩奖章”、被授予“时代楷模”等殊荣。

《谁愿资助铭仔切巨瘤?》——2001年11月22日,《羊城晚报》发出如是恳切叩问。版面上的照片令人心碎:六岁的铭仔下颌挂着和头颅一般大的肿瘤,像一株被巨石压弯的幼苗;而身负债务的父母,只能在报社接待室里诉说着不幸遭遇。

“徐教授,您管一管吧!”其时年逾六旬的广州复大肿瘤医院院长徐克成,反复思量着羊晚记者的恳求,默默做出了决定。当天下午4时左右,载着医务部主任和护士的救护车从广州出发,跋涉300公里、颠簸近8个小时,刺破了粤西怀集深山的沉沉夜色。
次日,徐克成见到蜷缩在病床上的铭仔,心脏猛地揪紧,更坚定了背水一战的决心。经历生死博弈,命运终究眷顾了这对一老一幼的医患。
二十四载光阴流转,当年命悬一线的铭仔已经立业,85岁的徐克成诊室灯光依旧常亮。这场始于报纸一角的救援,谱成了一曲跨越时光的生命长歌。
十万分之一概率的生死博弈
时隔近二十四年,徐克成仍清晰地记得,那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“战役”:铭仔罹患的是恶性畸胎瘤,发生率仅十万分之一,多家医院因风险过高拒收病童。专家会诊的结论更是几乎封死生路:术中预计失血超3000毫升,而孩子全身血液不足800毫升;恶性肿瘤对化疗不敏感;气管被肿瘤封堵,麻醉插管几无可能……
绝境中,医者天职使徐克成下决心背水一战,采取的方案是:先“断粮草”,饿死肿瘤。2001年12月4日,介入科医生将栓塞剂精准注入肿瘤血管,阻断肿瘤血供。然而,就在介入术次日,治疗波折骤起:铭仔突发高烧,呼吸困难,心率狂飙至160次/分钟!正在香港开会的徐克成闻讯火速返穗,率领医护团队日夜守护。历经五天惊心动魄的抢救,铭仔才转危为安。

幸运的是,其后铭仔的肿瘤开始变软,经历放疗、热疗,肿瘤更是奇迹般地缩小了一半。2002年1月12日,铭仔迎来终极一战——徐克成团队应用最新引入的氩氦刀低温冷冻技术,彻底消灭残余肿瘤。同年11月6日,《羊城晚报》刊出《铭仔变靓仔》对比照,宣告这场跌宕起伏的生死博弈取得初步胜利,读者欢呼声如潮。
2012年的怀集老屋中,已是初中生的铭仔捧着肿瘤治疗读物腼腆地说道:“徐爷爷,我长大了要像您那样,当一名好医生。”这份朴素心愿的背后,是徐克成十余年的无声托举: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承担了铭仔从小学到卫校的学费,每月还贴补生活费,让母亲能够全身心照顾铭仔。当年曾被预言活不过童年的“巨瘤男孩”,在爱的滋养与守护中,站在了人生的新起点上。

从技术冷锋到慈爱暖流
氩氦刀冷冻探针救活铭仔那年,这项技术刚被徐克成从美国带回。在美国尔湾的工厂,印度裔工程师指着冷冻探针笑得傲慢:“这是秘密,仿制不了,尤其是你们中国。”在斯坦福大学附属医学中心,肝胆科教授看着电脑里的治疗成果半开玩笑道:“发表10篇以上冷冻论文的人才,将来我们可以多交流。”这些话语如冰锥般刺进徐克成心里,让他矢志奋起赶超。
三个月后,氩氦刀在广州复大肿瘤医院启动。《羊城晚报》上刊载的《肝癌治疗有新法》引发广泛关注,一下子引来上百位患者。曾被封锁的技术,迅速化作徐克成手中的破冰刃。二十余年间,从冷冻消融、纳米刀到复合免疫康复,刀尖冷锋下涌动着新生,亦开辟了新天。
“以前追着国外跑,现在常有欧美患者来广州求医。”说到这些改变,徐克成笑眼弯弯。

大医为民,技术航道里始终漂着仁心的浮标。2006年年初,徐克成确诊肝癌。术后第15天,即便上腹部长达25厘米的切口崩裂,只能用胶布捆住,他仍执意为面部巨瘤女孩江味凤会诊。2018年,徐克成将氢氧气吸入治疗搬进公益工作室,五万余人次的免费治疗在此拉开,改写了更多患者的命运。
如今,梅州女孩江味凤早已成家立业,湛江的彭细妹切除55公斤卵巢瘤后成为义工,马来西亚歌唱家林女士成功检测靶点后以歌声投入公益……“铭仔们”的人生轨迹,拼成了医患信任的温暖图谱。
“医生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情怀,这份情怀是怜悯之心,是慈爱之心,是把拯救人的生命当作人生最快乐的事情。”慈爱控癌,与癌共存,这是徐克成用生命淬炼的箴言。
“没有《羊城晚报》,就没有铭仔的新生。”当被问及“想对当年读报的自己说什么”时,徐克成眯起标志性的笑眼,“很欣慰为晚年添上光彩。但一个人一辈子做好事,是最基本的。”
记者手记
那双眯成月牙的笑眼
采访徐老前,我们做足了“泪目叙事”的准备——毕竟,这是一位为了素不相识病童全力一搏的医者,一位自己患癌仍亲力亲为救治患者的老者,一位长期将积蓄用于减免困难患者费用的院长。
未承想,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串爽朗的笑声和一双总是眯成月牙的笑眼。谈起当年救治铭仔的巨大压力,他笑着形容是“拣了块烫手山芋”;聊到自己2006年确诊肝癌的经历,他竟俏皮打趣:“可能想当个好的肿瘤医院院长,就得自己得过癌症吧?”这份幽默,瞬间消解了沉重,只余历经风浪后的从容。

徐老的笑容,是采访中最动人之处。它绽放在铭仔、彭细妹等患者重获新生的故事里,更洋溢在他与年轻一代的交流中。采访当天上午,他仍在出诊,坦言医生生涯“没有一线、二线之分”,更强调有责任“把经验,把情怀,把为社会作贡献的理念,传给年轻人”。
他对年轻人的关切具体而鲜活。今年5月,在机场,他意外地接受B站年轻博主“艾维奇Vic”采访,鼓励迷茫的年轻人要有恒心,并精辟总结:“医生看病,是科学和艺术。科学要有思想和情怀,艺术则是智慧与创新。”这段观看量达255万的视频,让他至今仍感到惊喜和荣幸。

翻阅他写的《我对癌症患者讲实话》,讲述力挽狂澜救治病情危重患者时,他脸上流露的骄傲与满足,纯粹而真切。这温暖的笑眼背后,是六十年来对医者仁心的坚守,是“救人从来不讲回报,全靠一份善心”的朴素信念,更是将智慧与热忱薪火相传的恒心。
徐老的故事,闪耀着照亮未来的乐观力量,而那道眯成月牙的笑眼,便是这力量最温暖的注解。
致读者诸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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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记者 孙牧 范晗越
编辑:王敏
来源:羊城晚报•羊城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