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潮|春笋,折耳根与台州方言
潮新闻客户端 管金定

大自然的馈赠从不吝啬,山间多菌菇,水乡有菱菰,海滨则有吃不完的鱼蟹贝壳。家乡台州依山傍水濒海,乡亲们更有口福。“正月雪里梅,二月桃花鲻”,歌的是海中之鲜味;“乌菱白芡不论钱,乱系青菰裹绿盘”,诵的则是河中之鲜蔬;“野菌生香蕈,山蔬荐嘉珍”,唱的是山中之鲜珍。时下,正是吃笋的时节,“蔬中第一鲜”的春笋已经旺市。
“嫩箨香苞初出林,於陵论价重如金。”初生的竹笋就连箨壳都鲜嫩清香,自然珍贵。但江南多竹,竹自生笋,虽珍亦易得。“无数春笋满林生,柴门密掩断行人。”满林的春笋,不但封堵了山居的柴门,也封断了行人的进山之路,难怪我们少时每年都能大快朵颐。

江南春笋。网络图片。
家乡的春笋更是江南春笋中之珍品,尤以黄土岭出产的春笋闻名遐迩。家乡的春笋都是毛竹笋,其肉肥厚,鲜爽脆嫩,清香且甜,久食而不厌。乡人吃笋,或切片炒肉,炒年糕,或切块炖肉,做法极为简单。将春笋剥去箨壳,白嫩的箨壳也无需去除得多么干净,笋肉跟嫩苞均切在一起,甚至无需焯水,直接炒或炖,就是一道鲜美香甜的美味。挑选春笋也有技巧,体粗短,状略弯,形稍扁者,自然鲜嫩清香,怎么做不会苦涩。
家乡食笋的时节较长,一般清明前后开始旺市,一直可卖到端午以后。所以,在我们的美食记忆里,春笋就占有了不可或缺的一席之地。

小竹笋。网络图片。
后来,我为生计去西南渝东奔波,连续几年都没能吃上家乡的春笋。西南其实也有竹笋,但都是一些小竹笋,脆爽肥嫩鲜香,均远不及家乡的毛竹笋。故而,在异地奔波的那几年,春笋就成了我最为浓烈的乡愁。不过,岁月更迭,时光流转,回到家乡不觉又已好多年了,春笋乡愁自然已解,但对折耳根的情愫却又油然而生。
折耳根这个名字,我当初颇不喜欢,听起来总有点“嚼舌根子”的意思。但把它叫作鱼腥草,似乎又觉于心不忍,既埋汰了鱼,又埋汰了草。而比起侧耳根、狗贴耳等等的名字,倒又有点不如折耳根更正些、更文雅些。因此,我也就一直叫它为折耳根。

渝东山坡采摘的折耳根。
第一次吃折耳根时,同事虽也说了清热解毒、健胃消食等等的好处,但重点一直在强调着鱼腥草的鱼腥味,说我可能吃不来。他看我之眼神的不屑,似乎比这说话的语气还要坚定。或许是海边长大的我本就不被鱼腥所扰,所以,当我将微辣味的凉拌折耳根送进口里时,虽然没有吃得津津有味,但也并无太多的不适。于是,同事那不屑的眼神自然也变成了颇为惊讶。
吃过几次后,我就喜欢上了折耳根,犹如喜欢家乡的春笋一般。绝大部分地区吃折耳根只吃其根,可炒,可凉拌,亦可晒干了泡水喝。我最不喜欢吃炒折耳根,炒过的折耳根变软了,不脆不爽,又少了香味,仿佛没了灵魂一般。渝东人不同,他们是吃折耳根全草,连叶、茎、根一起凉拌,脆嫩爽口、芳香独特而浓烈,味道丰富多彩。

凉拌折耳根。网络图片。
凉拌折耳根最为简单。先将折耳根洗净沥干备用,再用盆子倒上醋,加入适量食盐、味精和白糖,搅化后将折耳根倒入拌匀,腌制五六分钟味道最佳。渝东人嗜辣,还得加入一堆炒得又香又辣的油辣子。我吃不了太辣,一般加少量辣椒,相当于微辣。
我的家乡原本没有折耳根,我就推而远之地认为浙江是没有折耳根的。后来常欣赏到“晚潮”文友们采撷折耳根的大作,方知自己才是井蛙之见。后查资料得知,在我们的浙江绍兴,居然还有一座以折耳根命名的山——蕺山。宋·张侃《采蕺歌》云:“采蕺采蕺蕺渐绿,蕺山昨夜雨沾足。越女提篮入市中,论价不止金与玉。”可见宋时越人不仅已采食折耳根,还提篮入市进行交易了。宋乐清人王十朋也作有《咏蕺》:“十九年间胆厌尝,盘馐野味当含香。春风又长新芽甲,好撷青青荐越王。”《咏蕺》诗写的便是越王勾践蕺山采食折耳根的故事。

折耳根。网络图片。
折耳根亦叫蕺菜。嘉泰《会稽志》有载:“勾践故城东北三里有山曰蕺,蔬类也。传云越君所嗜,常采用于此,遂用名之。”相传越王当年战败,入臣于吴,用范蠡计,求尝吴王之“溲恶”,以蒙蔽吴王,后得以释放,但从此落下了“口臭”的毛病,故而嗜蕺。
好端端的美食,却突然写到了污物,确实有些大煞风景。但这个故事却记录有家乡方言中人人在说,却几乎没人会写的字,如果能够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方言的用字,我也就不在乎拙文的大煞风景了。家乡方言中说大便为“爱”,小便为“溲”,其出处就是“勾践尝溲恶”之传说。
编纂于解放前的《黄岩县新志》记载:“大便曰恶,小便曰溲。溲读若虽。《广韵》:溲,小便也。师古曰:‘恶即矢也。’”吴语方言普遍称“矢”为“恶”,读“可恶”之“恶”音,亦与“污”音同,故也有写作“污”的。北台州好多地方至今仍称大便为“恶”,或写作“污”。但吾乡方俗多忌讳,反言“恶”曰“爱”,因此就有了称大便为“爱”的方言。这种例子较多:如“船帆”之“帆”谐音“翻”,就反称为“蓬”。“榔槌”之“槌”谐音“除”,故反称“兴”,“榔槌”就叫“榔兴”。
家乡有较多带爱字的童谣,或方言俗语,如:“呒拉爱先呼狗”,比喻轻易许诺;“爱拉头上掸了”,比喻软弱任人欺负。“娘舅,走来走去空双手,牛爱炒糕韧久久(久为记音字,旧志记作‘韖’,读若‘久’),牛溲当老酒。”这首童谣曾经流传颇广。
虽然旧志对方言大便说“爱”记得明白,但现代书籍却少有引用,大多则写作“屙”,温岭方言研究会发表的一篇文章中甚至写作“碍”字。《玉篇》注释:“屙,乌何切,音阿。上厕也。”《玉篇》的编撰者顾野王本就是吴人,可见“屙”字作动词,义同普通话的排泄。《嘉定县续志》也称:“俗写‘恶’为‘屎’或‘屙’。‘屎’音‘矢’,非吾邑方言。‘屙’音乌何切,上厕也,系动词,非名词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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